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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雷拉斯曾直面死神

1999-01-15 来源:生活时报  我有话说

我考虑了很多,是否该在这本书中提到我的病。当然我很清楚,身为公众人物和知名的歌剧演唱家,在某种范围内,早已丧失了个人隐私权。说丧失也许太严重了点,但受限制是绝对有的,生病就是这类限制的极限:当一名歌剧演唱者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公开露面时,观众难免就会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

事实上,从1987年夏天起,我就感到身体不太舒服,觉得十分疲惫,总是提不起劲来。我以为是因为压力太大,长期疲劳所致。

7月5日,连我自己也没料到,竟是我发病前的最后一次登台,地点是圣塞巴斯蒂安(San Sebastian)的音乐会。会后,我毫无选择,连夜搭乘私人飞机,前往巴黎,参加隔天清晨6点的电影开镜工作。

第一天,进行得非常顺利,然而我有一颗几个星期前才刚植入的假牙,却开始隐隐作痛。不得已,去看了医生。医生开了一些抗生素给我,说是牙龈发炎,没什么要紧。我服用后,却不见效,反而愈来愈糟。

7月13日星期一,我向导演请了假,因依我的状况,我无法再顾及电影的拍摄。经由一位友人的介绍,来到位于巴黎近郊的一家美国医院,因为我想弄个明白,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。

隔天,7月14日,法国国庆日,放假一天,我慢慢意识到自己病得不轻。当天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血液专家——贝尔纳(Jean Bernard)教授,亲自来到医院探视我。我心想,这么一位优秀人物居然肯在放假日上午10时来医院探访,必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原因。

7月16日,贝尔纳教授来到病房,向我宣布检查结果。贝尔纳教授很客气地说:“我们所做的检查已获得证实,很遗憾,你患的是血癌。”

1987年7月18日,星期六。一架由奥地利茵斯布鲁克(Innsbruck)派来的救护飞机接我回家乡。

隔天清晨,立刻开始化学治疗。情况比我所想象的还糟。病情已扩大到连我的免疫系统都失去了功能,且立刻出现了医生所害怕的并发症:我感染上肺炎,高烧退后,才有希望治愈。有好长一段时间,我住在无菌室里,不准见客,完全与外界隔绝,任何微小的感染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。

西班牙全国上下对我生病所表示的巨大关怀,出乎我的意料之外。我的意思当然不是指那些穷追不舍的新闻记者及摄影师。事实上为了防备他们,我哥哥亚伯特还雇用了两名警卫在我的病房门口站岗。我所指的是那些来自全球各地的信函和电报,像雪片般飘来。其中有王室成员、各国顶尖政要、朋友、艺术家同行、歌剧院总监和成千上万的歌迷,藉由他们的只字片语,带给我无限力量,支持我继续奋斗。我的朋友玛丽琳·霍恩(Marilyn Horne)当时在巴塞罗那有一场歌曲之夜,她特地教人送来一个巨大的花篮给我,以示慰问。为了照顾那些花朵,害得医院上上下下的护士小姐们忙碌了一个多星期。另外斑布丽(Grace Bumbry)在维也纳的一场音乐会上,也特别为我献唱一首歌,祝我早日康复。这类数不清的情节,看似小事,对我而言却深具意义。

做完第二次化疗后,医生终于决定把我送到美国做骨髓移植。其中考虑到许多因素。西雅图的霍金生机构(The Fred Hutchinson Institute)是世界上一流的癌症治疗医院。早在1975年,他们就率先第一次应用了这类移植技术,至今已超过2400次。而巴塞罗那的医院并没有放射线治疗的设备,必须转到别家医院去做才行,骨髓移植也一样。此外,罗兹曼教授认为我去美国可以避开国内新闻媒体的追踪和干扰。

关于霍金生癌症研究中心,圈内人简称“霍金”,我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说过一次,但对于其癌症研究和治疗中心,却一无所知,也不知道它享有盛名,是世界上最好的血癌医疗中心。

我在美国接受的治疗,简短地说,就是抽取骨髓、化学治疗、放射线治疗和骨髓移植。

这些过程听起来很容易,事实上却是很大的折磨。折磨也就罢了,还得面对恼人的不可知的状况,那就是:到底这些疗法有没有效?行不行得通?这些都得试了才知道。

由于没有找到任何合适的骨髓捐赠者,因此我只有自体移植这条路可走。这意味着首先我得抽取相当分量的骨髓备用。

整个过程在医院院长托马斯(Dr.E.Donnall Thomas)的监督下,于11月6日开始。在一旁合作的,还有桑德斯大夫(Dr.Jean Sanders)和我家乡去的葛雷纳医生。托马斯院长是当年第一个移植骨髓成功的医生,有很丰富的经验。为了获取约一公升的骨髓,必须用数百支针刺入骨盆部位。手术采用局部麻醉,当时完全没有感觉,但过后却非常凄惨。整整一个星期之久,全身上下痛得要命,不论是坐是卧都很难受。

抽出来的骨髓,是一种血红色的脂肪状黏稠液体,要再进行处理,清除掉有病的细胞后,才能备用。首先必须暂时冷冻起来。说起来,那是一种挺奇怪的感觉,当这些骨髓被运走时,我心想:你的性命已随着那些送出手术室的骨髓而消逝了。

接下来的几天是最激烈的最残酷的阶段。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,我体内的五脏六腑几乎全部摧毁殆尽。强烈的细胞抑制药剂,就是一种细胞毒药,首先会阻止癌细胞在体内继续增长,最后达到全面消灭的目标。注射这种药物有一定的剂量,使其能达到目标又不致让病人丧命,因此必须在医院里有经验的医生监督下,方可进行。这种有毒药剂,可以完全杀死制造红血球的骨髓细胞。

另外还要做放射线的辅助治疗。虽然做的时候没什么感觉,但过后所产生的副作用也一样是痛苦不堪。我接连做了5天,每天照射3次为时各20分钟的伽马射线。

对我而言,这段日子是最难熬的了。我觉得既受罪又虚弱,做完骨髓抽取术后,几乎痛得不能动,而且长期的呕吐恶心,几乎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。每次做完放射线治疗后,还没恢复力气,他们立刻又安排我重新开始,我就好像暴露在双倍的辐射剂量之下。

我满怀紧张地面对“零日”这个时刻。在“霍金”将清除干净、完全无癌细胞的新骨髓重新注入体内的那一天,大家称之为“零日”。11月16日是我的“零日”。在桑德斯医生的带领下进行了这项工作,把冷冻的新骨髓融化后,重新注入体内。

虽然他们已经对我做了很详尽的解释,但我还是无法完全明白这个造物主的奥妙。他们说这些骨髓会经由静脉回到骨头里。骨髓自己知道回家的路,就这么简单。

我,也包括每一位血癌患者,到这个阶段都不会满怀希望。这些重新注入的骨髓会正常地运作吗?

许多病人没有通过这个关键阶段。原因是免疫系统功能丧失殆尽,很容易遭受病毒和细菌的感染,或是得肺炎等。为了远离这些病菌,我被送入无菌罩病房里。那是一种高度消毒无菌的环境,病人会被放在一面透明的塑胶材质做成的罩子里面,并且带上呼吸面罩,以防任何细小的飞沫感染所可能带来的致命伤害。

1987年圣诞节过后,依我整体的表现看,似乎可脱离这漫无止境的的隧道之旅。12月底,在骨髓移植后的第40天,布克纳医生宣布了一个大好消息:一切都正常,已经没有癌细胞了,也不需要再服药。整个治疗过程到此结束,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。这表示只要再等待一些时候,让我的体力慢慢恢复后,就算大功告成。

但是谁也没料到,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,使得我的隧道之旅突然陷入绝望的黑暗中,完全没有了光亮。原因是我体内新植入的骨髓突然中止增生,不再制造新的红血球,也停止了运作。我很明白,伴随这个现象而来的后果是我的抵抗力会再度下降,再次暴露于高度危险中。我的存活机率,一瞬间降到谷底。

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因素引起的。有可能是轻微的着凉所致,我在1月初曾经着凉过;也有可能是所服的药物中,有些与骨髓增生相互抵触。但无论什么原因,现在都不重要。直到目前为止,我一直认为,凭借着今日医学的发达,我的病完全可以治好。因此我一再对自己说,这是不可能的。你已经做了这么多,忍受了这么久,他们要求你做的那些有如下地狱般痛苦的治疗,你都接受了,现在你绝不能让自己就此放弃抵抗。无论如何,都得设法度过这个危机。

从医生的角度来看,要克服这个状况的唯一希望,就是使用GMCSF。这五个字母所代表的药物,是西雅图癌症研究中心近一年多来所研制出的一种新药。按照外行人的说法,GMCSF是一种骨髓活化剂,可以刺激骨髓,使它继续增生,再度运作,并制造出健康的红血球。我在巴塞罗那的医生,早就听说过这种新药正在西雅图试验,这是何以我们在夏天毅然决然地飞到霍金生机构来就医的原因。

我知道在医学界没有奇迹可言。然而GMCSF对我来说,却有奇迹般的神效。这是上苍和科学赐给我的一件礼物。它帮助了我,使我的骨髓又活化起来。

在经过三个月的人工喂食之后,我终于能再度自己进食。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1988年2月4日,在我从急诊室出来的两天后,我吃了一碗汤面。在租来的公寓里,看着我的秘书克拉玛(Fritz Krammer)亲自料理食物,他将一种意大利干酪、番茄及紫苏煮在一起。他的手艺一向不错。刚开始我对这样的食物没啥胃口,但尝了几口后,发觉味道不错,最后竟吃得精光。

接下来开始我第一阶段的休养。散散步、做简易的体操、开车或开汽艇出游,也因此稍微领略了西雅图附近的优美风景。我颇惊讶这里的景物,从原始森林到冰河,从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到令人难忘的湖泊,以及湖里跳跃的鱼儿,在此都看得到。有几次我试着自己钓鱼,但最后还是在西雅图市场买了一尾鲑鱼回去。那段时间连老天爷都很帮忙,天气出奇的好,推翻了当地人认为温暖的雨水会给华盛顿带来炎热的说法。

总之,这段康复的路程走起来迂回曲折。我仍然非常虚弱且容易疲倦,但是一天天渐有起色。当然我每天仍须去“霍金”做些必要的测试和控制。即使在我们自己的公寓里,也有许多事要注意,例如我的家人必须向医生做详尽的报告,内容包括我做了些什么,睡了多久,吃了些什么,以及吃进去多少卡路里等。

骨髓增生的速度虽然缓慢,但幸好很均衡。布克纳医生很满意,并且认为我可以计划出院回家了。

在数百人的祝福和称赞声中(他们称赞我是肯合作又愉快的病人),我于2月26日晚间怀着感谢的心,离开了西雅图的霍金生机构。通往机场的路上,大自然的景色美得有如一幅色彩艳丽的图画,对我而言,恍若新生命开始前的美好象征。

我们直飞伦敦,再转搭私人飞机,继续飞往巴塞罗那。经过119天的别离之后,2月27日那天,我终于又踏上西班牙的土地。

不久,正好在丽西欧(Liceo)歌剧院,一出由丝考特(Renata Scotto)和多明哥合作的乔尔达诺(Umberto Giordano)歌剧《费朵拉》(Fedora)举行首演。算算日子,我至少有一年没进剧院看过戏了,因此很想从看戏中,重新呼吸点舞台的空气。于是我计划去欣赏第二场,想先以观众的身分聆听歌剧,重新熟悉舞台的气氛。我全然不知,他们已为我准备好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。

我的老友——丽西欧剧院的老板安德鲁(Lluis Andreu)为我保留了一个包厢,我在第二幕开演前摸黑入座,以免观众注意。那是一场很优美的演出,我深深地陶醉在剧院的气氛中。终于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环境,那种演出前全场鸦雀无声的静默,指挥一登台的哗哗的掌声,和接下来缓缓升起的幕布,光是这些开演前的程序,对我来说就已如同一个盛大的节庆。

后台的人已经在纷纷传说,说我在剧院里,在我专属的丽西欧歌剧院内。当第二幕结束后,发生了一个美妙的“误会”。多明哥特地从舞台上向我致意,同时想将我介绍给全场观众。但我因事先并不知情,早已离开包厢,到后台跟我的同事打招呼去了。他在找我时,我只不过离他几步远而已,但直到他再度进到后台时,才发现我被一群同仁所围绕,有丝考特、萨丁尼罗(Vincente Sardinero)和其他的艺术家等。多明哥上前拥抱了我之后,立刻回到前台,向观众做了个手势,表示他有话要说。全场立刻鸦雀无声。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:“现在我要向你们介绍一个伟大的朋友,他是西班牙之子,他正在这个剧院里,重新与各位观众见面!”

我还来不及反应,就已经被同事推向前台。然后他们全体突然离去,只留下我一个站在那里。这是怎样的一刻啊!全场观众立刻起立鼓掌向我致意,令我感动得热泪盈眶。我知道这种欢迎场面不是对男高音卡雷拉斯而发,而是对卡雷拉斯这个人。掌声迟迟不肯结束,并有人开始向我丢花。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里,将近有10分钟之久。

当时我想,有一天,你一定要向他们致谢。用你的歌声,没有别的,只能如此。

那件事情之后,又过了四个多月。今天,7月21日,我终于能如愿以偿。

天色渐暗,在探照灯的照射下,凯旋门闪闪发光。我早已换好衣服,并且集中精神在即将开幕的表演上。最后一次再和我的钢琴伴奏史考拉交换意见,便可以开始了。

在我们等待和不断看表的时候,突然听到一阵掌声和欢呼声由远而近,想必是索菲亚王后和随行政要抵达了现场。从雷鸣般的掌声中,我可以判断场内一定是爆满。现在轮到我出场了,向每位观众致上我的谢意。

今天是一个很棒的日子,一个属于我的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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